2015年3月1日 星期日

曾廣才談《清理與超越》(一)


{圖片:南京藝術學院教授黃惇書鄭板橋「竹石」句:咬定青山不放鬆,立根原在破巖中。千磨萬擊還堅勁,任爾東西南北風。}

《墨想》告別號訪問了香港著名書法家曾廣才先生,推薦好書《清理與超越》。雜誌所載為節錄版本,現將訪問內容足本分兩次刊出。是次先分享談《清》書的部分。

曾:《清理與超越》是黃惇教授在美術學院的講錄,這個講錄,是當年黃教授跟我們認識以後,由南京郵寄給我們一班朋友。讀後頓覺眼界大開,讓我認識到當前流行書風如何形成。
「清理」是指弄清清代碑學的發展脈絡。乾隆時,大藏家將最好的書法收起, 令當時寫書法的人看不到最好的墨迹,才轉向碑刻去取材,再因為康有為提倡,結果碑學籠罩整個年代,到民國初年,仍受碑學影響。
但民國以後,清宮開放,七、八十年代印刷術蓬勃,令人眼界開闊多了,我們得見「二王」以來的精美墨迹,得見書法面貌的豐富多采,讓人想到可以借這些前人遺產,去超越清人,這就是「超越」的意思。

《墨》:這書談到過於偏重碑學的弊病,似是較少人能說得清楚吧?

曾:對,就算有人認同也未必敢說出來,擔心在書壇開罪別人。然而,黃教授個性開朗又敢言。何況書中的內容主要來自他在課堂跟學生的說話,說得直接,不必矯飾。由此可看到黃教授不僅是學者和書法篆刻家,還是好老師。

《墨》:記得書中有一處說得很好,是關於碑帖融合的問題?

曾:他提及清末民初碑學興起,有些人想充實碑學的發展,便找一些不常見、在窮鄉僻壤的碑刻作為創作養料,再加以新出土的漢簡,期望延續碑學發展。再後來,但他們明白碑學在寫草書方面是無能為力,便想到碑、帖相融的問題。黃教授則認為,碑帖相融是不可能,因為碑重視重、拙、大,中鋒行筆,但帖學重視鋒芒,重視起筆收筆,而在行草方面,帖學提倡用真率的行筆,運筆速度的差別亦造成與碑相融很大的窒礙。
而且,帖既是書法優秀傳統,為何我們不想辦法去振興它?隨著印刷術發達、博物館開放,我們眼界大開,見到很多歷代名跡,知道晉唐宋元明的書法如何,知道筆法最高境界何在,知道我們應向哪個方向鑽研,就不會停滯於清末碑學的籠罩。

《墨》:你同意嗎?

絕對同意,但黃教授並非不理解碑學。他同意清人在篆隸方面有進展有開創, 而碑學正應該用力於篆隸。黄教授也寫篆隸,認為篆書可以學,但不一定要學吳昌碩,仍有很多發展契機。
至於隸書,他認為初學可以學「石門頌」,一方面理解篆書的中鋒行筆,同時也理解隸書的許多共性。「共性」就是隸書的用筆大致只有橫畫、直畫和捺筆,捺筆蘊涵「一波三折」,而「石門頌」已具備這些特點。學「石門頌」後再學其他碑刻,便容易得多。寫的時候好像加點胡椒粉加點咸甜,就是「禮器」,就是「張遷」,就是其他碑刻的效果。我認為這是他的創獲。以往我們教隸書,不會先教「石門頌」,但我跟了此法教中文大學學生,效果很好。

《墨》:對此書哪個部分最有共鳴?

主要在教學方面。我有許多學生都有類似問題,學顏真卿、柳公權後轉寫行書便覺困難。當時我用了一些方法令他們進入行書,例如提議寫褚遂良楷書來轉行書,但不太理解他們的困難。
黃教授清晰提到,為何寫顏、柳楷法轉行書如此艱難,就是顏柳起筆收筆有太多華飾,起筆慢、收筆慢,因而影響了接觸行草書那真率、速度快的用筆方法。黃教授認為,學楷書可學智永「真書千字文」,行筆速度和行書差不多,同時起筆收筆與二王系行書也有關連。譬如寫「集王羲之聖教序」便順理成章。這點很好,我以此法教學生,真能讓他們直接進入行書,證明黄教授教學很有心得。

《墨》:有人說書法最重要是筆法,黄教授對此也很重視?

對,書中提及很重要的是「蘋果筆法核心論」。他揭櫫得很好:將筆法、結字、章法和墨法,用一個蘋果來比喻,蘋果的果核是筆法;蘋果的內果肉是字法,即結構;外層果肉是章法,而外皮則是墨法。在書法而言,沒有墨法沒有結構仍書法,但沒有果核(筆法)則不是書法,可見他將筆法放到最重要的位置。這個比喻很精采。

《墨》:想順道請教先生,你會怎樣對初學者解釋何謂筆法?為何這麼重要?

筆法就是基本功,通過筆在紙上表現內在思想感情,內在的心靈世界。我們有時不想單純講「線條」,因為「線條」是西方的說法,我們則說「筆劃」,在筆劃當中見到性情,見到你內在的地方。而加上字法,加上章法和墨法,表現就更豐富,可說是將你全人格都表現出來。我亦聽許寶馴老師說,筆法過關是重要的,倘筆法不過關,講書法亦講不入了。

(編按:寫碑怎樣寫出味道?讀書法書有何心得?請留意下輯曾廣才先生的訪問續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