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0月23日 星期日

街頭寫字有心得






華戈:在街頭即席揮毫,首要克服怯場,因為心靜,手才定。

秘訣是將旁人視若無睹。當然年輕時,技巧未老練,有觀眾彈責我,自己也有失手,但要靠累積經驗去克服。





往時影印機不發達,招牌是按原大去寫。要三呎就寫三呎,一筆下去,要膽色。

寫招牌字最好參考顏體和北魏,結字要緊密,線條宜壯厚,不應太多「沙筆」。最傳統是用化水少的「白雞皮紙」去寫,文具店有售。用淡墨已可以,因為客人拿去製招牌膠片,只取字型,墨色較次要。

客人光顧街邊檔,是貪「平靚快」。寫好後,舖木糠吸紙上餘墨,數分鐘便可以交貨。










街頭書法的百變星君──華戈

原名馮兆華,華戈是筆名。華即是『花』,朋友說太弱,提議我叫『華戈』,音調鏗鏘一點。

他的小檔,屹立砵蘭街卅多年,他的書法,陪著我們成長,是「總有作品在左近」。

隨便數數,電影「葉問」、「關雲長」、「黑社會以和為貴」,遠至「跛豪」、「倩女幽魂」等戲名題字,都出自他手筆。九龍灣德福廣場,大酒樓如富臨、美心皇宮,招牌風格全不同,寫手又是他。潮流興用電腦字,惟Juno出唱片,也請他抄歌詞。受歡迎,皆因肯變。

「客人要求這捺寫長些,字體趣怪些,都要做得到。」放棄藝術家尊嚴?「沒法字,是商業行為,要投其所好。」


華戈憶述當年,有多個書法檔,由街口依次是:能左右手齊書的林儀、來自寧波的謝樸、許為公、許一龍、劉飛龍、歐基、陳友和李偉玲。「最欣賞許為公,寫北魏很有名。」



要知道華戈走到今天,殊不容易:烈日當空滿身油迹找招牌生意、大膽徒手爬竹棚寫大廈名。他的經歷,是上一代「獅子山下」故事,也見證街頭書法的風光時代。箇中情懷,都遠去了。


三十載戰友


華戈的故事,由一個小袋說起。它來自垃圾箱,污迹遮蓋印著的卡通公仔,卻是他三十多年前的「最佳戰友」。


1979年,由內地移居香港,人生路不熟,在地盤打工。轉捩點,是參加書法比賽獲獎後,有人找他寫字,賺了一百元。

「多過三日人工!原來寫字『搵到食』,於是膽粗粗,盤算做招牌生意。」


用整個月工資,買傳呼機、印卡片,趁星期天走遍土瓜灣、油麻地和旺角邊陲地帶。「見店舖招牌舊了,便主動提議翻新。寫時不知收多少錢,隨人家喜好。收入好,有『大肉飯』吃;無生意,只好叉燒包填肚。」


寫來滿身油漆,那小袋油迹斑斑,是他當年足印。「有小孩丟棄在垃圾桶,我用它盛紅油、白油和油掃。」工具袋早「榮休」,華戈要留著紀念。

搏命

當年「白手招牌」怎寫?先掃上白色底漆,乾後,再用紅油寫字。說來簡單,隨時「搵命搏」。


那個九龍城五金舖招牌,高高地橫伸出馬路。要用「A字梯」再縛上梯子,「梯縛梯」站到頂,才勉強寫。「那時『膽正命平』,有車輕碰梯子,已很危險。」寫工廠大廈外牆名,也得矯健敏捷。「一手抓外牆竹棚,一邊拿大油掃,沒起稿,整行五六呎大字仍然筆直。夠膽說,我認第二,無人敢認第一。」




砵蘭街的書香


砵蘭街有潮流商場,也有麻雀館和風月場所。但數十年前,曾經聚墨留香。「來自五湖四海的落難人物」,開了至少七個書法檔。
華戈有固定檔位,是向快退休的行家,以二千八百元接手。搬過數次,檔子位處砵蘭街和山東街交界──已結業的康樂酒樓、現在的家鄉雞店旁。

「那時雅蘭商場還未落成,附近有唱片店、理髮店,也有印卡片、配鎖匙、賣馬蹄、賣牛仔褲的。還有小屋,街頭燒飯隨處可見,很『左鄰右里』。」


當年他三十多歲,行家中算年輕,生意卻特別好。「很多客人等我開舖,訂單『做唔切』。」即席揮毫,往往數十人圍觀。「警察嫌阻街,要我停筆,待人潮散去,再拾起筆,人羣又聚起來。」附近餐館都要他寫菜牌,貼出蓋了印的作品,晚上有雅賊偷去。



大哥
「這些字你寫的?」
「是。」華戈回說。
「寫給我看看吧。」華戈照辦。
「真的呀,哈哈。」這人,是洪金寶。

與「大哥」偶遇後,華戈和一班電影人相識,不久便獲邀為電影戲名題字。香港電影黃金期,數得出的名導演和演員──麥當雄、黃百鳴、徐克、王晶、周星馳、劉偉強和杜棋峰的電影都參與過。


《墨想》:寫了多少齣戲戲名?

「沒刻意記,60部以上肯定有。」

《墨想》:那齣最難忘?

「『跛豪 』,內地朋友都認出我的字,知道我來了香港。」



「很多書法家字好,但不會考慮劇情來寫出感覺。而我,了解『葉問』談詠春,不能寫得像『拳拳到肉』,要斯文點。『跛豪』不同,講毒梟,字不妨『爛』一點。林夕給麥浚龍填佛家歌詞,字可加點禪味。」





然而,不少港產片回內地攝製,招牌字多電腦化,整條砵蘭街只剩華戈一檔。「猶幸不少商品後期工序在香港製作,來自廣告生意增加,但電腦取代九成人手招牌,整個『餅』是縮了。」


 有位八歲學生,自發替他寫「廣告」。











為人師表


近年華戈不常開檔,並「轉型」為人師表。每周教六天,學生來自各行各業。

「先教基本八法,然後行楷、行書,逐步來。」他要求學生臨帖,切忌「死臨」,也不要學足他。「〈蘭亭序〉、〈聖教序〉都有字寫得不好,不要學。應取好的一兩筆,仔細觀摩箇中神韻就足夠。」


華戈:『搵食』要投人所好,這些字才是我本來面目,是對得起自己、對得起家人的字

但現代生活節奏快,書法課也得變通。教基本技法後,第五堂便要學生試做作品。「給他成就感,他覺得『I CAN』,興趣才大!」

華戈寫字是無師自通的。家中排老五,毛筆是父兄用過後才到他手,早秃了,字帖要從圖書館借來。順德老家的事,他鮮有提及,談得最多,除了學生,便是客人。「每逢農曆新年都停課,要在檔口為老客人寫字。多年來,他們不離不棄,移了民也來見我,我很享受。」說著,展起那招牌笑容。



2011年10月8日 星期六

如何繼往.怎樣開來


龐國鍾將篆隸味道融入北碑,風格古拙而天真,自成一家面貌,又旁取當今流行寫法,走筆帶行草率意。「藝術當隨時代,年輕一輩喜歡這樣寫,我也喜歡,創作意識才不會老化。」但他強調,用筆線條好才會耐看。



龐國鍾:書不驚人永不休

廣東省優秀書法家臥虎藏龍,《墨想》今期北赴佛山,向寫碑聞名的龐國鍾先生取經。
龐先生墨跡去年獲選「廣東60年經典書法作品」十強,在書壇舉足輕重。招牌功架,是寫活北魏名碑《張猛龍》神韻。
「自問學養不及古人,但技法要做到最好,人說『語不驚人死不休』,我則要『作品不驚人永不休』。如今寫《張猛龍》,全國難有人超越我!」
如此豪言,你聽來不一定覺得他囂張,反倒是難得的率真可愛。有趣是,龐先生在書壇身居要職,卻依然故我,怕應酬。
「有人將精力全放於活動,但我要想辦法避,不請我最開心!」
請別誤會,他拒人千里僅限於「畀面派對」。見同道,他以誠相待;談書畫,講半天仍樂此不疲。如此人物,過癮吧!

龐國鍾:書不驚人永不休

廣東省優秀書法家臥虎藏龍,《墨想》今期北赴佛山,向寫碑聞名的龐國鍾先生取經。
龐先生墨跡去年獲選「廣東60年經典書法作品」十強,在書壇舉足輕重。招牌功架,是寫活北魏名碑《張猛龍》神韻。
「自問學養不及古人,但技法要做到最好,人說『語不驚人死不休』,我則要『作品不驚人永不休』。如今寫《張猛龍》,全國難有人超越我!」
如此豪言,你聽來不一定覺得他囂張,反倒是難得的率真可愛。有趣是,龐先生在書壇身居要職,卻依然故我,怕應酬。
「有人將精力全放於活動,但我要想辦法避,不請我最開心!」
請別誤會,他拒人千里僅限於「畀面派對」。見同道,他以誠相待;談書畫,講半天仍樂此不疲。如此人物,過癮吧!


予獨愛

「你們先來為它拍照吧!」朝龐先生指著的方向一看,不是書畫,而是盆栽。「這花如工筆畫,很美。你們問到《張猛龍》,會否覺得碑中一些字,如『孝』,意態美如黃山松?」



《張猛龍碑》被譽為北魏碑刻之最,康有為形容:「藏奇崛於方平之內,皆極精彩。作字工夫,斯為第一。」龐國鍾說得形象化:「面貌有如戲劇武生,有朝氣」。

這句話出自佛山老書家林君選,龐先生年輕時遇上林老,才認識北碑。「他的字清奇、有新意,吸引我在碑的大系鑽研。」好一段日子,每天習字至少兩三小時。「不為甚麼,只是喜歡,想做便做。」

寫得勤,不只為興趣,也是命運。上世紀六七十年代,內地正值火紅政治運動,他被歸類為「出身不好」。


「我沒有單位要,慶幸懂書畫,獲委派搞牆報,因此雖是工人身份,但執筆幹活數十年。做好單位工作後,有空便臨帖。沒自由,反而多時間專注寫字。」

如同代人,入門先寫唐碑。「豐子愷題簽的普及書法叢書,是我見過教唐碑最好的。基本『點』『橫』都細分八類說明。我一筆一筆做好它,所以得益。」現在他教學生,也要求他們逐筆練。



龐:這套書印了數百萬册,可能比毛選還要多,當年每本售毫六,後來十元一本。我專誠買回新版作紀念。















「這數十年專心習字很好。人生最精華,正是廿至五十歲。我常跟年輕人說,能抽十年專注一事,你絕對是專家。但今天只要有手機,朋友聚會不能不應酬,剩下多少時間?」他認為,人生黃金期,要好好珍惜。



畫癡
龐:「很多人畫畫不錯,但仔細看,線條弱,是缺乏書法基礎。」反過來說,寫畫有助書法。「因為書畫疏密乾濕、輕重虛實一致,兩者可互補。」

鮮為人知是,他對畫的狂熱不遜書法,「買畫書比字帖多」。不只仰慕的任伯年,連黃冑、八大山人、高劍父、黃賓虹的畫集都齊全,「買得起便買」。

「沒正式學畫,是業餘愛好。」數十年來,隨身帶速寫簿,在車站等人、坐飛機、排隊看病,有感受便寫。「好的動態一閃而過,兩分鐘可以畫好一張。很隨意,寫得好與否無所謂。」

於是戀人離別、美女背影、父女相偎,都入畫。一張張作品線條紮實,疏密有致,寥寥數筆,人物活靈活現,都源於國畫基礎。


 龐:「任伯年對後世影響深遠,有的造型手法前無古人,譬如大膽將鳥畫在花後面,但始終吸引你。」



 龐國鍾臨〈群仙祝壽圖〉(局部)}


他曾斷續花了兩年,將任伯年代表作〈群仙祝壽圖〉臨摹成十二屏作品,共七米多闊,兩米多高。一次難忘上海之旅,也是為了看任伯年這幅真跡。

「展覽期快完,我二話不說買機票,沒折扣,不理了,一定要去。」在展場以傻瓜相機將真每部分拍下來,回家後自製畫冊。「不怕別人搶錢包,只怕相機被人偷去。」早機去晚機返花了三千多元,只為看一幅畫,他形容為「收穫甚豐」。

愛畫如此,何不早當畫家?「小時家窮,一家人擠在廿四平方米的住所。畫畫工具多,寫字較簡單,一張枱一張紙就可以,於是專事書法。」





龐國鍾行草扇面。「北魏方折多,要用其筆法寫行草有難度。」這是龐的滿意之作。














字如衣服
在斗室寫字,也不易為。當年父親拿著字帖,教他寫顏體。不用紙,而是找來紅磗頭,取其吸水,以筆醮水寫,乾了可再寫,省錢。

「他沒研究書法,但老一輩都重視寫字。他說:『人生沒甚麼。那怕是窮,衣服骯髒破爛,只要寫好字,別人便看得起你。』一介商人有如此眼界,難得。」

龐國鍾如今六十有三,這年來心願,是出版載錄藝途和生活印記的作品集,分享大半生作品、照片和個人傳記,還有,是父親給他的啟蒙故事。



龐國鍾簡歷
1948年生,廣東南海人,中國書法家協會隸書專業委員會委員、廣東省書法書法家協會理事。五度入選全國書法篆刻作品展,第五屆獲全國獎。出版《龐國鍾書法集》,曾為西樵山、黃飛鴻紀念館等名勝題字。年輕時受佛山林君選啟蒙,也受教於天津名家孫伯翔,終將篆隸融會北碑,自成一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