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0月23日 星期日

街頭書法的百變星君──華戈

原名馮兆華,華戈是筆名。華即是『花』,朋友說太弱,提議我叫『華戈』,音調鏗鏘一點。

他的小檔,屹立砵蘭街卅多年,他的書法,陪著我們成長,是「總有作品在左近」。

隨便數數,電影「葉問」、「關雲長」、「黑社會以和為貴」,遠至「跛豪」、「倩女幽魂」等戲名題字,都出自他手筆。九龍灣德福廣場,大酒樓如富臨、美心皇宮,招牌風格全不同,寫手又是他。潮流興用電腦字,惟Juno出唱片,也請他抄歌詞。受歡迎,皆因肯變。

「客人要求這捺寫長些,字體趣怪些,都要做得到。」放棄藝術家尊嚴?「沒法字,是商業行為,要投其所好。」


華戈憶述當年,有多個書法檔,由街口依次是:能左右手齊書的林儀、來自寧波的謝樸、許為公、許一龍、劉飛龍、歐基、陳友和李偉玲。「最欣賞許為公,寫北魏很有名。」



要知道華戈走到今天,殊不容易:烈日當空滿身油迹找招牌生意、大膽徒手爬竹棚寫大廈名。他的經歷,是上一代「獅子山下」故事,也見證街頭書法的風光時代。箇中情懷,都遠去了。


三十載戰友


華戈的故事,由一個小袋說起。它來自垃圾箱,污迹遮蓋印著的卡通公仔,卻是他三十多年前的「最佳戰友」。


1979年,由內地移居香港,人生路不熟,在地盤打工。轉捩點,是參加書法比賽獲獎後,有人找他寫字,賺了一百元。

「多過三日人工!原來寫字『搵到食』,於是膽粗粗,盤算做招牌生意。」


用整個月工資,買傳呼機、印卡片,趁星期天走遍土瓜灣、油麻地和旺角邊陲地帶。「見店舖招牌舊了,便主動提議翻新。寫時不知收多少錢,隨人家喜好。收入好,有『大肉飯』吃;無生意,只好叉燒包填肚。」


寫來滿身油漆,那小袋油迹斑斑,是他當年足印。「有小孩丟棄在垃圾桶,我用它盛紅油、白油和油掃。」工具袋早「榮休」,華戈要留著紀念。

搏命

當年「白手招牌」怎寫?先掃上白色底漆,乾後,再用紅油寫字。說來簡單,隨時「搵命搏」。


那個九龍城五金舖招牌,高高地橫伸出馬路。要用「A字梯」再縛上梯子,「梯縛梯」站到頂,才勉強寫。「那時『膽正命平』,有車輕碰梯子,已很危險。」寫工廠大廈外牆名,也得矯健敏捷。「一手抓外牆竹棚,一邊拿大油掃,沒起稿,整行五六呎大字仍然筆直。夠膽說,我認第二,無人敢認第一。」




砵蘭街的書香


砵蘭街有潮流商場,也有麻雀館和風月場所。但數十年前,曾經聚墨留香。「來自五湖四海的落難人物」,開了至少七個書法檔。
華戈有固定檔位,是向快退休的行家,以二千八百元接手。搬過數次,檔子位處砵蘭街和山東街交界──已結業的康樂酒樓、現在的家鄉雞店旁。

「那時雅蘭商場還未落成,附近有唱片店、理髮店,也有印卡片、配鎖匙、賣馬蹄、賣牛仔褲的。還有小屋,街頭燒飯隨處可見,很『左鄰右里』。」


當年他三十多歲,行家中算年輕,生意卻特別好。「很多客人等我開舖,訂單『做唔切』。」即席揮毫,往往數十人圍觀。「警察嫌阻街,要我停筆,待人潮散去,再拾起筆,人羣又聚起來。」附近餐館都要他寫菜牌,貼出蓋了印的作品,晚上有雅賊偷去。



大哥
「這些字你寫的?」
「是。」華戈回說。
「寫給我看看吧。」華戈照辦。
「真的呀,哈哈。」這人,是洪金寶。

與「大哥」偶遇後,華戈和一班電影人相識,不久便獲邀為電影戲名題字。香港電影黃金期,數得出的名導演和演員──麥當雄、黃百鳴、徐克、王晶、周星馳、劉偉強和杜棋峰的電影都參與過。


《墨想》:寫了多少齣戲戲名?

「沒刻意記,60部以上肯定有。」

《墨想》:那齣最難忘?

「『跛豪 』,內地朋友都認出我的字,知道我來了香港。」



「很多書法家字好,但不會考慮劇情來寫出感覺。而我,了解『葉問』談詠春,不能寫得像『拳拳到肉』,要斯文點。『跛豪』不同,講毒梟,字不妨『爛』一點。林夕給麥浚龍填佛家歌詞,字可加點禪味。」





然而,不少港產片回內地攝製,招牌字多電腦化,整條砵蘭街只剩華戈一檔。「猶幸不少商品後期工序在香港製作,來自廣告生意增加,但電腦取代九成人手招牌,整個『餅』是縮了。」


 有位八歲學生,自發替他寫「廣告」。











為人師表


近年華戈不常開檔,並「轉型」為人師表。每周教六天,學生來自各行各業。

「先教基本八法,然後行楷、行書,逐步來。」他要求學生臨帖,切忌「死臨」,也不要學足他。「〈蘭亭序〉、〈聖教序〉都有字寫得不好,不要學。應取好的一兩筆,仔細觀摩箇中神韻就足夠。」


華戈:『搵食』要投人所好,這些字才是我本來面目,是對得起自己、對得起家人的字

但現代生活節奏快,書法課也得變通。教基本技法後,第五堂便要學生試做作品。「給他成就感,他覺得『I CAN』,興趣才大!」

華戈寫字是無師自通的。家中排老五,毛筆是父兄用過後才到他手,早秃了,字帖要從圖書館借來。順德老家的事,他鮮有提及,談得最多,除了學生,便是客人。「每逢農曆新年都停課,要在檔口為老客人寫字。多年來,他們不離不棄,移了民也來見我,我很享受。」說著,展起那招牌笑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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