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文、攝: 周恕嫺, 作品照片由鄭國江先生提供)
鄭國江,最為人熟悉的身份是填詞人。八十年代與黃霑、盧國沾在流行歌填詞界鼎足三立。他形容自己是分裂的,我同意。
昂然踏著前路去
他另一個身份是教師,他說自己是一個沒有大志的人,在一家學校任教30年,校長要給他升職,他拒絕,因為自問沒有管理才能,「我不太懂與人相處或是去管人,就連self
management(自我管理)都好弱,我份人就是……可以不變就不要變。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可以,很多事情都控制不來。」這個世界確是有點悶,但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。
30年同樣的職位,同樣的責任,安穩的薪水足以養家,更讓他在公餘騰出充裕時間來發展多樣興趣,包括書法、繪畫(包括西洋畫和國畫)、篆刻、陶藝、錶畫、設計、粵劇。填詞最初也是興趣,後來的成就是意想不到的。
起初他用筆名,因為當時的粵語流行曲定位低俗,怕影響學校。後來出了「分飛燕」、「啼笑因緣」和「小李飛刀」,粵語流行曲展露了「雅」的一面,洗底了,從此踏進輝煌時代。鄭國江說,是填詞揀了他。「當時黃霑在無線電視,是雄霸的,盧國沾也雄霸麗的,我根本沒有位置,偏偏出了個陳百強,他的歌路青春,不是兩位大師級人馬的路線,於是我找到了位置。」
「黃霑的《同途萬里人》用了很多疊字: 『天蒼蒼/ 山隠隠/ 茫茫路途/ 沙灰灰/ 雪素素/ 白白野草/ 深深思/ 細細看/ 共覓盛唐瀚浩』,這份文學修為,我學不來。盧國沾一句『大地在我腳下』(麗的電視劇《秦始皇》主題曲), 這份氣魄,我永遠寫不出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,有些事是可羨而不可學。」但他也有多變的面貌,寫下了具有強烈戲劇感的《難為正邪定分界》、少女情懷總是詩的《偶遇》、脫俗清新的《泥路上》,以及多首經典情歌《誰可改變》、《小風波》、《分分鐘需要你》……..。
鄭國江水墨書法《泥路上》 |
人生的彩筆
藝術上他也努力求變,除了清淡的書畫,亦嘗做過用色潑辣的潑墨畫作,「不要以為自己很懂自己,多嘗試也許會發現未知的潛能」,當然發現趣味對他來說更重要,「從來沒想過當書法家、畫家。技法、理論是乏味的,我沒有心思去鑽研。但求作品少一點俗味,多一點趣味就好了。人家說雅俗共賞,我來改一個字,雅『趣』共賞。」
鄭國江說他篆刻最「水皮」,這方「大膽無色」想過送黃霑作為結婚賀禮,又怕新夫人不開心就作罷了,後來用於水墨畫。 |
黃霑跟他說,練書法時試過在報紙上只練習橫劃和豎劃。鄭國江聽落都怕,他就只喜歡順著自己的喜好去寫,家中有很多書法和繪畫的書籍,從來都只看自己喜歡的部分,談理論的就跳過,跟性情不相近的也不看,「一個人總沒法子學盡中國書畫藝術所有家數,只挑自己喜歡的就夠了」。小時候學書法喜臨趙孟頫,覺得秀麗,但書法老師大力反對,說趙是貳臣,不如寫顏真卿或柳公權。鄭國江後來得悉原來老師當過軍人,「明白他的心情,卻始終覺得與顏、柳格格不入。只因性情柔順,從來不是剛烈的人,於是改寫唐寅。」跟過區大為和葉民任學書,「區先生行草柔中帶剛,剛好調和我的柔」,「喜歡漢簡多於隸書,漢簡可以很隨意,隸書較規範。」
鄭國江行草書《命運是對手》(阿信的故事主題曲詞),可有區大為行草的影子? |
硬筆書法流行的年代,他也買來王植波和佘書曼的字帖,未幾發現佘雪曼寫瘦金體,「瘦金體是宋徽宗所創,他不是個好皇帝,想起兒時老師的教誨,又不好意思寫下去。原來有些事已植了入心。」
成功需苦幹
雖然隨心隨性,但不代表不動腦筋。鄭國江說,要做好一件事,一定要有心思,就如一首歌詞,要讓人留下深刻印象,必須要有點子,「要做到讓人聽了第一段之後,想知道第二段說什麼,那第一段必須寫得吸引,務求做到一整首都留心你在說什麼,若果最後一句寫得不好,人家就記不牢。」
繪畫亦如是,他喜歡在畫中說故事,亦有憑「畫」寄「曲」,例如四併國畫《夏蛙的故事》,說的是夏天裡青蛙的愛情故事。第一幅題為《盼》,即是陳百強的《等》,說一隻青蛙在等待緣份,終於給牠遇上了另一隻青蛙,就是第二幅《偶遇》,即林志美的同名歌。兩蛙相約在黃昏,就是第三幅《黃昏後》,即夏韶聲的《金色的黃昏》,最後一幅,兩隻青蛙守望著一群蝌蚪兒女,真是《似水流年》。
鄭國江水墨畫作《偶遇》 |
鄭國江水墨畫作《黃昏後》 |
鄭國江水墨畫作《似水流年》 |
好歌獻給你
人生總有些事情做起來特別得心應手。不是說不用努力,而是那份專心一意做好事情的情懷中,你感到安心,因為你知道自己游刃有餘。填詞之於鄭國江就是這樣。「我不是音樂科班出身,看五線譜要逐行數的,但為什麼在填詞界都可以說是薄有才名? 連我自己都解釋不來,我就是對旋律有種特殊感覺,讀著簡譜,字就跳出來了」。麥嘉說過,鄭國江填詞,字海是他頭上一片天,隨手摘下來就成。「我沒有宗教信仰,也不信玄學命理,卻覺得填詞是上天安排給我的使命,一切都有安排。」
鄭國江書自己的詞《紅棉》 |
年青時鄭國江在麗的映聲做過綜藝節目編劇,和兩位前輩李英豪和李秋平一起負責三個節目,做統籌的雲影畦小姐說,絕大多數香港人都講廣東話,無理由個個要唱《今天不回家》,於是提出將國語歌改成廣東詞在節目中唱,在「新人新豬肉」的大道理下,兩位前輩將重任交給鄭國江,就此一首接一首,開展他的填詞生涯。
鄭國江的填詞創作班,第一課必選為葉麗儀填的《獻出真善美》,開宗明義跟學員說,「創作時,感情要真,動機要善,文字要美」。(《鄭國江. 詞畫人生》, 頁100) |
「我寫的詞,跟黃霑、盧國沾是完全不同路線,所以才形成三足鼎立,沒有人預見廣東歌會在那時期殺出來,香港、國內、整個東南亞,影響力好大,我們三人適逢其會在那個時候一齊做。但時代過去了,到今日我們三個是生存不到的。大家的興趣都不同了,有多少人還會專登去找唱片? 當年出碟,很容易就成了金唱片,巨星出的分分鐘是幾白金,現在的金唱片、白金唱片,指標都降低了,卻仍然不達標。所以,將我們三人放在今天的局面,不知站在那裡好,timing主宰著很多事情,都是時勢做英雄。」
2006年,為政改問題整個社會鬧哄哄,亞視請鄭國江為電視劇《楚漢風流》填詞,他寫下: 「民望在手/ 乃所向無敵/ 能戰勝兇狠/ 政治每多謊言/ 假得真過真/ 政客總綿內有針….。」這份詞放在今天仍然合用。鄭國江說,填詞人要多留意身邊事,題材自然就來了,閒來無事在茶餐廳坐坐,好多故仔聽。 |
渴望是心中富有
來到第七十二個年頭,鄭國江還在填詞,也遇上了所謂挫折。電視劇《沖上雲霄2》找他填詞,先了解主角SAM哥(吳鎮宇)的心路歷程,上集經歷生離死別,人生還是要走下去,於是他填下了『燃亮我意志,鼓起我勇氣,前面去再創傳奇』。歌曲在劇集未播出前一星期就出街了,網上劣評如潮,「奇怪是大家未睇劇集就不斷罵。找我填詞的人沒可能不知我的style, 都70多歲人,怎麼可能不老土的。我覺得林子祥唱出了一個曾經滄海的中年男人的感覺,他的演繹是恰當的,但很多人不是這般想,沒法子。劇集播出後,也有人欣賞主題曲,我在這行頭幾十年,什麼惡評未見過,得者莫喜,失者莫悲,受得起的。」
鄭國江老師,一代填詞人,對於書畫藝術,他說自己只是「門外看」,但無論書法、國畫,以至填詞,他都真心誠意去做,不求有成就,不計較所花的時間是否值得,純粹享受追尋的過程。現在,他忙於搞兒童粵劇團,「08年幫手編審一本音樂教科書才發現原來粵劇已編入中小學課程,5年級小學生有心學粵劇本來是好事,但要這小小年紀學著《帝女花》的服毒、殉情也未免太沉重。於是參考其他課程的選材,用的是《唐伯虎點秋香》,現在的五年級生還用你教他如何追女仔嗎?這啟發了我,既然有兒歌,為何沒有適合兒童演的粵劇?」數年下來,鄭國江編寫了三齣兒童粵劇,已上演的有《司馬光,撞爆缸》,《木蘭花香》和《鳳閣恩仇前傳》陸續會在今年夏、秋之間上演。
訪問本約好在電影中心旁的咖啡店做,原意是那裡有書卷味又有影視氣息,但我們太早了,店未開,只有在外面拍照。這一張是鄭國江自己選景:「哈,有楚原poster,一定是他知道我來。」特意收起笑意,「要拍得酷一點啊」。 |
「我興趣太多,不安於心,書畫是暫時放下,希望在粵劇上做到一點成績,讓自己滿意的,也許到時又再執起毛筆。一切隨緣。」
「如果要在我的作品中選一首來代表自己,我揀葉德嫻的《幸運是我》……幸運是我趕上我成長的那個年代…...幸運是我遇到很多很多樂意幫我的朋友,幸運的,是我的際遇。」
幸運是我 鄭國江詞
深信幸運是在我手裡 今天我能高飛
只想你也替我開心 感覺樣樣都得意
一樣是舊日的我 今天笑意甜絲絲
聲音裡也帶一點光彩 感覺是特別的美
曾嘗遍失意時 卻找到快樂匙
那裡會知 就是自己 原來是個幸運兒
誰人亦有得意時 這一刻最特殊
滿有信心 默默地輸 幸運是個小諷刺
雖說幸運是個諷刺 它使我能高飛
它可帶予我一絲驚喜 可以實現我心志
夢變真 夢變真 求可以
鄭國江對書法教育的意見
「原諒我要說句喪氣話,現在的教師都不懂書法,怎去教呢?除非教院來個提倡1 國文化教學,培訓一下,否則無得搞。等於懶音,老師、歌星、DJ都滿口懶音,全城懶音只會愈來愈勁。書法教學一定要政府幫手,人家日本傳統能劇所以保傳下來,都是要政府出力,書畫藝術在香港,不是個人能力可以推動到的。」
很开心无意中看到这篇好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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